第(3/3)页 轮到马从力了,他咽着口水说道:“同志,给打一勺汤吧,俺弟兄们都爱吃汤泡饭。” “你可真够精的。”甄大鹰在他后头说道。 这汤是很好东西,表面飘着油花,比往年过年时候家里炖的白菜猪肉还带劲。 一各人一碗菜,两个二两半的白面大馒头。 好些人实在饿到着急了,顾不上回宿舍,找了个地方蹲下就吃。 咬一口大馒头,暄软蓬松,满嘴是麦香。 再来一筷子白菜粉条,吃的人眉开眼笑:“真香啊,这白菜怎么炖的这么香?” 徐卫东笑道:“肯定香,这是饭店大师傅炖的,你们以为是家里娘们随便炖的?” “俺吃的这是饭店里的菜?”木工队的队长赵顺子吃惊的问。 钱进说道:“对,咱队伍有自己的饭店,实际上你们以后等于是天天下馆子吃饭店!” 一群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。 天天下馆子! 天天吃饭店! 说实话,他们生产队干部都不敢想这样的日子,不,公社干部也顶多是天天吃个食堂,哪能天天吃饭店? 马从风冲堂弟使了个眼色:“怎么样?我就说我不干队长是对的!” 下马坡是生产大队,人口多,可是太穷了,他马从风当大队长还得补贴那些穷社员,要不然都是一个马,良心上过不去。 周一行喊道:“这里还有咸菜啊,还有汤,飘着油花和虾皮的紫菜蛋花汤!” 马棚子迟疑的问:“能、能给我点咸菜不?我口重,我、我吃的咸。” 一个队员立马给他夹了一大筷子咸菜。 香油葱丝拌疙瘩丝。 马棚子闻了一下,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惊奇:“诶,是香油拌的?” 周一行点头:“对,你们这顿饭的咸菜,用了一斤香油!” 其实一百多人的饭菜,用一斤香油不多,十个人都分不到一两。 但对于缺肉少油的农村来说,一斤香油这个数字可太有震撼力了。 一行人立马又开始排队:“给俺弟兄也弄点咸菜,香油拌咸菜丝,好吃!” “放心的吃,咱这里的饭菜管饱,不够再来添。”周一行豪爽地喊着。 钱进往宿舍赶人:“大冷天别在外面蹲着,小心灌一肚子凉气,我跟你们说啊,吃饱睡好,明天开始就要干活了,都得好好干!” 泥瓦匠队的队长马从风站起来说:“钱总,你把俺这帮子庄户孙当人看,咱不给玩孬的、装孙子,你看着就行了,马勒个巴子,明天都给老子往死里干!” 马从力喊道:“对!只要干不死,就往死里干!” 一群汉子齐声喊好。 这就是钱进要选择老实人的原因。 有些人你对他好,他只会觉得理所应当,甚至得寸进尺,蹭鼻子上脸。 有些人则记着你的好,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。 钱进挥挥手:“行了,都去吃饭吧,吃完饭再来两碗热汤。” “饭店的紫菜蛋花汤,你们肯定没喝过!” 安果县几乎是海滨市下辖各区县里隔着海边最远的地方,压根没有紫菜。 匠人们进宿舍,三五成群凑在一起。 他们看着碗里实实在在的肉片,闻着那久违的荤腥香气,很多人都舍不得吃肉。 有人一个劲的叹气:“孩子他妈跟着我受苦受罪,结婚十几年了,还没这么放肆的吃过肉呢,我一个人吃,不得劲。” “那你把你老婆拉来,我把我床给她睡。” “你睡哪里?” “我睡我床上我睡哪里……” 荤段子立马开始了。 对于这些粗鲁的汉子来说,好饭好菜不能配好酒,那就得配荤段子! 不过今天他们主要还是猛攻锅里饭菜。 在农村,白面馒头是稀罕物。 更别提这油水十足的大锅菜了。 起初还有人说个荤段子逗个乐子,慢慢的没有人说话了,只有一片狼吞虎咽的声音。 因为大家都想明白了。 这饭菜是管够,可人家送来了那么多馒头那么多菜,他们吃干净了,还能真再去要饭要菜? 那不是不要脸了? 所以,饭菜是定量的,谁先吃完谁还能去打一份,谁吃的慢,等着喝汤吧。 一双双筷子飞快地夹起肉片、白菜、粉条塞进嘴里,汉子们大口咀嚼着,脸上是满足的笑容。 有的舍不得吃菜,把馒头掰开蘸着碗里的汤吃,或者就着咸菜吃,这菜还想留着晚上慢慢享受。 张厚德是老师傅,身边围了几个人,都是他徒弟。 有人看他只吃馒头,问他为什么,他便含糊的说:“这馒头甜滋滋的,光吃馒头也好吃。” 徒弟们有孝心,你一块肉我一块肉的挑给他:“师傅,吃肉吧,咱明天要使死力气啊,就吃了肉才有劲!” 他们知道张厚德是舍不得吃,想冻起来留着什么时候回家或者有同乡人回家,帮他给家里带回去,让家里人吃。 其实他们何尝不是这样想的? 但没法留,因为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去呢。 马棚子是自己一个人。 所以,他可以放心的吃。 此时他坐在角落的位置里,低着头,默默地吃着。 他夹起一块肉,看了又看后才放进嘴里,细细地品味着油腻的口感和香气。 多少年了,他没有这么享受过。 好像从打记事起,就没享受过这样的生活。 不仅仅是饭香也不仅仅是穿的暖,对他而言,重要的是被当作人来对待了。 钱进给他一个技术组长的官儿,现在手下没人,但据说明天会有十多号人过来跟他学习。 他很感谢钱进。 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干部。 钱进现在便端着碗在几个宿舍之间窜门子: “怎么样,好吃吗?” “要不要来点辣椒?大蒜?大蒜有啊,你挺会吃,吃肉不吃蒜,滋味少一半。” “老马组长,怎么一个人吃啊?” 他最后坐在马棚子身边:“你带出来那么多徒弟,他们其实都是你的同志,你甭管以前了,反正以后咱队伍就看技术看人品。” “你要是技术好人品好,你就是咱队伍里的这个!” 他竖起大拇指给马棚子看。 马从力也坐过来,一直嘿嘿笑:“钱总,以后俺这个饭?” 钱进说:“放心吧,不敢说顿顿有荤腥,但天天有细粮,而且管饱。” “不过还是那句话,我得看大家的干活水平,是吧?干得好,嗯,咱的伙食水平肯定没问题,福利也会更好,要是干的不好……” 他把手一摊。 众人大喊:“肯定干的好!” 钱进笑道:“那就行,哈哈,以后别拿以前集体劳动吃大锅饭的那个熊样子来应付我,咱还是吃大锅饭,但干活却要量化!” 几个队长都表态,肯定把队伍带好。 饭菜一扫光。 连紫菜蛋花汤都扫的干干净净。 很正常。 他们哪里喝过这么鲜美的热汤? 钱进把他们给安置好了,坐车离开。 工匠们为了省电,给橡胶水袋灌满了热水塞进被窝后,人就钻进去关了灯。 被窝里暖烘烘的,吃饱喝足身上也热烘烘的。 但大家睡不着,对头的、上下床的,都在说话: “爹,这城里真不一样!” 甄大郎摸着身下厚实的垫子,很感慨:“这个棉被窝、这热水袋,还有那新工具,钱总真是说话算话!” “是啊!”甄开来靠在床头,抽着旱烟袋。 烟雾缭绕中,老汉的眼神悠远:“活了五十多年,头一回被人这么当回事。” “给这么好的东西,还管这么好的饭,这要是不好好干,对得起人家对得起咱自己的良心?” “师父,你说咱真能在这城里扎下根?钱总这里真能给解决户口?”甄大鹰还有些不敢相信。 “钱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,这还能有假?”甄大郎抢着说,“他说话算话,咱只要好好干,把手艺亮出来,肯定能留下!” 隔壁宿舍,马棚子默默地用带来的旧毛巾擦着脸盆 这新脸盆是搪瓷的,他不敢使劲怕刮花 同屋的瓦匠老李凑过来:“老马,想啥呢” 马棚子抬起头,笑道:“没啥” 老李递给他一根自己卷的旱烟卷,然后透过旁边的窗户玻璃往外看:“听说咱这个地方出去没多远,就是海边?咱俩搭伙去看看海吧” “唉,今年五十一了,还没见过大海啥样呢。” “你说,我老婆子要知道我进城第一天就发这么多好东西,还吃上肉了,非得乐疯了不可。” 他是个碎嘴子,很能说,说起来没个停下。 马棚子则是个闷葫芦,他喜欢听,而且点头或者微笑回应。 老李的情绪价值反正被他给足了,一个劲的喋喋不休。 张厚德披着衣裳凑过来要火。 老李立马把话题转向他: “老张头,你这把年纪了,还赶上这好事,钱总破格收你,是看重你的手艺!” “是啊!”张厚德摩挲着新发的棉工服,“我这把老骨头,唉,一个月45啊,唉……” 他声音又有些哽咽了。 “我琢磨着,你得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,带好徒弟,钱总让你把质量关?那你可得把严实了,不能辜负了钱总这份信任。”老李又说。 张厚德郑重点头:“这是肯定的。” 一直默不作声的马棚子突然说:“钱总看得起咱的手艺,咱就得干出个样来。我以前接触过城里人,他们瞧不起咱乡下人。” “尤其城里的师傅,瞧不起咱的手艺,所以这次咱得好好干,让那些国营大厂的师傅也瞧瞧,咱农村来的匠人一点不差!” 老李:“老马说的对!” 窗外,城市的灯光透过澄净的玻璃洒进来,比农村的月光要亮堂。 时不时还有自行车铃声和汽车喇叭声传进来,这跟农村入夜后的寂静更是截然不同。 宿舍里,鼾声此起彼伏。 可好些工匠睡不着。 橡胶水袋在被窝里散发着持续的热量,温暖着他们的身体,也温暖着他们的心。 他们不会说太多场面话,但都有感觉: 自己甚至自家的命运在今天被改写了! 第(3/3)页